去年的道農(nóng)會，鄉(xiāng)村教師馬云穿軍大衣扮演楊子榮，演唱了樣板戲《智取威虎山》。唱到動情處，他還比劃了幾個動作，深情地說：
未來的五年是最好的五年。
今年是不是最好的年份我不知道，反正他說自己退休了。
這并不影響今年道農(nóng)會馬爸爸再次白袍加身，再次獻唱京劇經(jīng)典《洪洋洞》和《空城計》，歌頌國家的忠臣良將?！逗檠蠖础匪诉@一段：
為國家何曾半日閑空。
不愧浙江省曲藝家協(xié)會前主席的兒子，馬爸爸除了發(fā)音不對，調(diào)子沒踩上，其他都沒啥毛病。
聽完馬云，我開始真正懷念靈魂歌手、前首富王健林。
前首富在公司內(nèi)部被稱作“萬達伍思凱”，他對刀郎的歌也是隨口拈來。為了年會演出，再忙他也會提前在萬達文華酒店5層會所練歌，那里幾乎有全亞洲最好的KTV設備。
據(jù)說一位小哥因為幫他調(diào)音調(diào)得好，連升幾級，月薪從幾千塊錢漲到了幾萬塊。
但老王已經(jīng)連續(xù)兩年年會沒有唱歌了。不僅沒有唱歌，這個愛演講、愛出書的前首富，2018年之后，再沒有出現(xiàn)在聚光燈下。
思聰也不再懟天懟地對空氣了。整個2018年，除了旗下電競俱樂部奪冠火了把外，思聰對待這個世界也收斂了。
兩個月前，全國工商聯(lián)公布了“改革開放40年百名杰出民營企業(yè)家”名單。
曾當了全國工商聯(lián)副主席和三屆首富的老王，和他的股東、全國工商聯(lián)常委劉強東一樣，都沒進入“杰出民營企業(yè)家”名單。
世事一場大夢，人生幾度秋涼。這世道，真的不一樣了。
1
華盛頓交響樂團主席科特勒說：王健林的歌喉就代表著萬達的品牌。
萬達“品牌之光”是從2016年開始唱響亮的。那年年初，萬達的年會在西雙版納舉行，老王一首《假行僧》壓軸，“我要從南走到北”。
彼時老王帶著首富光環(huán)，整個舞臺都洋溢著蜜汁自信。那會他的確是從南走到北，沒有誰能阻擋——帶著人民幣走出國門、走向世界、買買買。
到了2017年在合肥萬達城開的年會，老王已超越李超人，成了亞洲首富。他意氣風發(fā)，一口氣唱了四首歌，從《夫妻雙雙把家還》，到《一無所有》。
他尖頭皮鞋翹起腳尖，踩著節(jié)拍，比馬爸爸不知強多少。唱到高潮部分，他左手也揮舞起來，孔武有力?，F(xiàn)場燃到爆點，臺下歡呼聲幾乎壓過了歌聲。
首富就是首富，不管說什么話、唱什么歌，大家都覺得很有趣。據(jù)說老王這幾段嗨歌視頻，網(wǎng)上有超過20億人次的觀看。
老王那時眾星捧月，被寵壞了。巔峰時期的萬達，北京文華酒店每周有三四個發(fā)布會，生意動輒都是幾百個小目標；萬達廣場B座人來人往，各地政要乃至外國元首上門求覲見，如過江之鯽。
大概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階段，看事還沒看透，看花又沒看夠。只是歡笑來如潮水散如霧。生命之弄人就是這樣，很多事是在一夜之間發(fā)生逆轉(zhuǎn)。
這場嗨歌沒過幾個月，高唱“一無所有”的老王迎來了轉(zhuǎn)折。
去年萬達年會在哈爾濱萬達城舉行。經(jīng)歷股債雙殺和賣賣賣的萬達，這一屆年會的氣氛有些凝重和悲壯——創(chuàng)業(yè)三十年，而立之年的萬達向何處去。這個命題壓在萬達人的心頭。
老王也沒有心情唱歌了，但晚會還是有的。壓軸是《歌唱祖國》大合唱，合唱快結束時，有人發(fā)現(xiàn)老王在臺下拿起了方巾，悄悄擦掉眼淚。
《歌唱祖國》大合唱后，他上臺說：
我是個極少流淚的人，但剛才我熱淚盈眶，30年萬達真是不容易。
燈火下樓臺。如果你了解2017年下半年的萬達，你便會明白這個狂人說的每一個字。
剛剛結束的萬達年會，老王還是沒有唱歌。壓軸節(jié)目是《萬達之歌》的發(fā)布——這是萬達30周歲唯一的慶祝。
歌詞是老王親自寫的。畫風是這樣：求創(chuàng)新，一直突破引領；守信用，一直老實做人；重執(zhí)行，一直說到做到；做慈善，一直助教扶貧……
歌手上臺唱《萬達之歌》時，臺下的老王要比去年平靜得多。演出結束后他上臺說：
年會要一直辦下去，我也會積極鍛煉身體。希望三十年后，還能和你們一起唱《萬達之歌》。
一位萬達朋友說，當時他很想找方巾擦眼淚。
2
剛剛結束的萬達年會，是在青島東方影都開的。
近千名萬達的中高管，把東方影都的四家五星級酒店給住滿了。很多人都心中有郁結，一年多以前，這里的一切還都是自家的，如今連酒店都換主人了。
六年前，老王在青島市黃島區(qū)攢了一個世界級的局——投資500億造東方影都。這被看作萬達進軍影視領域的巔峰之作。
2013年9月，東方影都開工。老王把奧斯卡主席、美國各大電影公司CEO、妮可·基德曼、小李子等好萊塢影星都請來了。梁朝偉、甄子丹、章子怡等中國一線影星也都來助陣。
要做就做大手筆的老王，要為中國帶鹽，在青島做個東方好萊塢，碾壓美帝的好萊塢。他甚至夸下?？冢屔虾５鲜磕?0年之內(nèi)贏不了利。
后來地球人都知道了，迪士尼開業(yè)一年就收支平衡，東方影都卻被老王打包賣掉了。
2018年，老王又接連賣掉了倫敦和澳洲的大項目，海外最后的地產(chǎn)項目芝加哥萬達大廈也在洽談買家。如果交易完成，老王的海外地產(chǎn)項目就此清零。
還是得佩服老王，這種壯士斷腕、手起刀落的魄力，真沒幾個人做得到。短短一年多時間，他把負債縮減了近2200億，相比一年半以前，萬達的總債務減少了約三分之一。
相比之下，海航稍微打了下小算盤，猶豫了一下，就錯過了最佳拋盤時間。
2018年4月，歷時近五年打造的東方影都正式開幕。與五年前開工的鮮花著錦相比，五年后的開業(yè)，繁華落盡，還未完工的裸露工地，被廣告幕布遮了起來。
老王已經(jīng)不是這片東方好萊塢的主人了。
后來有傳言說老王要賣文旅集團。萬達馬上發(fā)聲明辟謠，沒過多久，他們又被打臉了。老王果然在10月底把文旅集團及設計、管理公司都打包，一起賣給了孫宏斌。
老王的錢包，看上去還是比較緊張。
當然，更緊張的應該是接盤的融創(chuàng)。公司財報顯示，截止2018年6月，融創(chuàng)的總負債已經(jīng)是6064億元了——早超過了老王大甩賣之前的負債了。
融創(chuàng)收購過來的十三個萬達城，海口項目徹底黃了。老孫最近跑重慶有點勤快，因為重慶融創(chuàng)萬達文旅城業(yè)主鬧事規(guī)模不小，據(jù)說政府在考慮后續(xù)土地如何處理。
2018年的最后一個月，萬達最大的事是和延安市政府簽約，投資120億建一個紅色主題文化旅游項目，作為延安慶祝建黨100周年的獻禮工程。
剛結束的年會上，王健林第一次說了這樣的話：
發(fā)自內(nèi)心感謝黨和政府，沒有改革開放就沒今天的萬達。
當年他在哈佛說的話，仿佛還在耳邊。
社科院馬勇說過一句話：
看中國的故事，不能有怨婦情緒，要有全球視角。
造化沒有弄人，弄你而已。
3
過去幾年，華人商業(yè)世界發(fā)生了三件標志性事件。
第一件是李嘉誠從大陸撤資；第二件是安邦、明天為首的權貴資本被整頓。
第三件就是在海外買買買的萬達、海航等公司，2017年開始都賣賣賣賣賣了。
老李的撤資嚴重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。人民日報說他“遇到困難不能共度難關，不必挽留”；新華社說別讓李嘉誠跑了。超人仍然棄城而去，不帶一絲猶豫。
再后來，人們都用紫霞評論至尊寶的話來說超人的決定：
跑都跑得那么smart。
老李去年以90歲高齡退休。前幾天，出席長江集團年會晚宴前，這位長和系顧問對媒體說，退休后的生活很開心。
說完又加了一句：因為每天仍會回公司辦公室工作。
回頭看，那些曾經(jīng)要對標長實、要活102歲、要進入世界十強的公司，要么老板54歲就退休了，要么創(chuàng)始人意外走了。
前不久，碧桂園二小姐從公司副主席升為聯(lián)席主席。64歲的楊國強開會時說：
我要做到李嘉誠的年紀才退休?，F(xiàn)在科技進步了，到時候可能身體更好了。
楊國強說這句話的時候，一些高管偷偷瞄了眼坐在臺下、正值壯年的總裁。
一些人以為，這次萬達年會，老王也會交待下接班人計劃。
但他沒有提一個字。
五六年前，他接受采訪時說過自己的退休夢想——總資產(chǎn)到1萬億，收入到6000億，到那一天我有可能就退休了。
他還說接班不是一定要傳給思聰。如果思聰出色，當然是最好的人選，如果不一定能擔得起來，他可以交給職業(yè)經(jīng)理人。
老王這席話，當時在家族內(nèi)部引起了不小震動。
2017年年初，老王年會唱《一無所有》的時候，萬達總資產(chǎn)曾經(jīng)非常接近老王的夢想。當時萬達總資產(chǎn)7961億元，營收2549億元。
兩年后，中國房企們都大踏步前進，萬達卻距離老王的退休夢想越來越遠了。
也正常，歷史上幾乎所有有計劃的接班，都被打亂了。
福布斯數(shù)據(jù)上，老王是2018年中國財富縮水最嚴重的富豪，財富蒸發(fā)了700多億人民幣。放眼全球，老王的縮水程度能排第四。
經(jīng)過兩年去杠桿的不懈努力，老王終于成功摘掉了首富的帽子。
不幸繼承首富衣缽的許老板，只能讓員工四處告求媒體，千萬別寫他是首富。
如今，中國含金量最低的三個東西，分別是劉強東的“鄧文迪許諾”、馬蓉的問心無愧以及胡潤榜的首富頭銜。
不僅是首富，連拿了行業(yè)第一現(xiàn)在都像得了前列腺炎，羞于說出口了。把萬科從行業(yè)龍頭拉下馬后不到一年，楊國強很快不想當老大了。
老王在今年年會上宣讀的數(shù)字說，萬達總資產(chǎn)6257億元，營收2142億元?？傎Y產(chǎn)相比高點縮水了1700多億，營收下降了400多億。
距離老王的退休，萬達還有兩個4000億的長路要走。
不過也沒關系。明年之后，萬達就再也不會公布這種自娛自樂的業(yè)績了。
草蛇灰線、趁水生波。不管是萬達還是老王，將來只會越來越低調(diào)。
大家一定會慢慢遺忘老王吹過的小目標。像遺忘前首富黃光裕的國美一樣，萬達將大隱于市。
沈從文在《邊城》里寫過一句話：
凡事都有偶然的湊巧，結果卻又如宿命的必然。
隱于朝，隱于市，隱于野，都不如隱于心。
2018年8月，萬達的世紀對賭悄悄到期，沒有引起任何波瀾。時來誰不來，時不來誰來，賭輸?shù)睦贤跞绾位刭?，大家似乎都不太關心了。
老王說了，2019年起，萬達就不會再公布業(yè)績了。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氣。
從此以后，萬達就將是中國商業(yè)世界的一頭隱形大象，想要了解它，更多只能借助公開資料和商業(yè)調(diào)查工具了。
責任編輯:張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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