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一株柳樹，一株在平原在水邊極其普遍極其平常的柳樹。
這是一株神奇的柳樹，神奇到令我望而生畏的柳樹，它佇立在青海高原上。
在青海高原，每走一處，面對廣袤無垠青草覆蓋的原野，寸木不生青石嶙峋的山峰，深邃的藍天和凝滯的云團，心頭便彌漫著古典邊塞詩詞的悲壯和蒼涼。走到李家峽水電站總部的大門口，我一眼就瞅見了這株大柳樹，不由得“哦”了一聲。
這是我在高原見到的惟一的一株柳樹。我站在這里，目力所及，背后是連綿的鐵鑄一樣的青山，近處是呈現(xiàn)著褚紅色的起伏的原地，根本看不到任何一種樹。沒有樹族的原野尤其顯得簡潔而開闊，也顯得異常的蒼茫和蒼涼，這株柳樹怎么會生長起來壯大起來，怎么就造成高原如此壯觀的一方獨立的風景？
這株柳樹大約有兩合抱粗，濃密的枝葉覆蓋出大約百十余平方米的樹蔭；樹干和樹枝呈現(xiàn)出生鐵鐵銹的色澤，粗礪而堅硬；葉子如此之綠，綠得蒼郁，綠得深沉，自然使人感到高寒和缺水對生命顏色的獨特鍛鑄；它巍巍然撐立在高原之上，給人以生命偉大的強大的感召。
我便抑制不住猜測和想象：風從遙遠的河川把一粒柳絮卷上高原，隨意拋撒到這里，那一年恰遇好雨水，它有幸萌發(fā)了；風把一團團柳絮拋撒到這里，生長出一片幼柳，隨之而來的持續(xù)的干早把這一茬柳樹苗子全部嫩抉了，只有這一株柳樹奇跡般地保存了生命。自古以來，人們也許年復(fù)一年看到過一茬一茬的柳樹苗子在春天冒出又在夏天旱死，也許熬過了持久的干早卻躲不過更為嚴酷的寒冷，干旱和寒冷絕不寬容任何一條綠色的生命活到一歲；這株柳樹就造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，千年奇跡萬年奇跡，無法猜度它是否屬于一粒超級種子？
我依然沉浸在想象的情感世界，這樣粗的一株柳樹，經(jīng)歷了多少次虐殺生靈的高原風雪，凍死過多少次又復(fù)蘇過來，經(jīng)歷過多少場鋪天蓋地的雷轟電擊，被劈斷了枝干而又重新抽出了新條：它無疑經(jīng)受過一次摧毀又一次摧毀，卻能夠一回又一回起死回生，這是一種頑強一種僥幸還是有神助佛佑？
我的家鄉(xiāng)的灞河以柳樹名貫古今，歷代詩家詞人對郡里的柳枝柳絮傾灑過多少墨汁和淚水。然面面對青海高原的這一株柳樹，我卻崇拜到敬畏的情境了。是的，家鄉(xiāng)河邊的柳樹確有引我自豪的歷史，每每念誦那些折柳送別的詩篇，都會抹濃一層懷戀家園的鄉(xiāng)情。然而，家鄉(xiāng)水邊的柳樹卻極易生長，隨手折一條柳枝插下去，就發(fā)芽就生長，三兩年便成為一株婀娜多姿風情萬種的柳樹了。漫天飛揚的柳絮飄落到沙灘上，便急驟冒出一片又一片蘆葦一樣的柳叢。青海高原上的這一株柳樹，為保存生命卻要付出怎樣難以想象的艱苦卓絕的努力？同是一種柳樹，生活的道路和生命的命運相差何遠？
這株柳樹沒有抱怨命運，也沒有畏怯生存之危險和艱難，更沒有攀比沒有忌詬河邊同族同類的雞腸小肚，面是聚合全部身心之力與生存環(huán)境抗爭，以超乎想象的毅力和韌勁生存下來發(fā)展起來壯大起來，終于造成了高原上的一方壯麗的風景。命運給予它的幾乎是九十九條死亡之路，它卻在一線希望之中成就了一片綠萌。
我崇拜這株高原柳樹。
責任編輯:李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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